重慶自今年六月開始「打黑」,近日進入高峰,市政府昨日發表最新數據,
連日出動警幹數達七千,佔去公安系統人力四分一,收到四萬宗舉報,抓了三千個疑犯,除了重慶市黑頭頭、市司法局長兼公安局黨委副書記兼副局長文強落網之外,多個重大黑社會頭目亦被捕,其中包括控制市公交系統出租車市場的黎強;後者並非等閒之輩,而是市人大代表、區政協常委。重慶這對「黑道二強」,一個是達官,一個是貴人,特點都是「紅」裏透「黑」,和一般大陸上幾十年來抓出的碩鼠一個模樣。對此,重慶市民乃至全國網民非常高興,市長薄熙來幾乎成為全國最受擁戴的政治人物。當然,也有不少人像筆者一樣,高興之餘,還擔心這種運動式的嚴打並不能有效阻遏黑惡勢力搞貪腐。
「嚴打」是鄧小平發明的,二十多年來,大的一共搞了三次,一九八三年頭一次非常厲害,持續三年,主要針對文革遺留下來、改革開發之初出現的打砸搶分子和涉情色事「流氓」。那次嚴打,立竿見影成效顯著,最著名的案子是把開國元勳朱德的孫子也正法了,但事後一般認為有擴大化之弊,遺下很多冤假錯案,社會代價很高,不過那是中共以搞運動試圖解決社會或政治問題的通病。第二次和第三次嚴打,分別在九六年及二千年展開,每次歷時一兩年,而且主題都是「打黑」。九六年那次主要打擊毒販、劫匪和販賣婦孺的人販子等流竄性罪犯,還有便是掃黃。但是,黑勢力並未因此收斂,至二千年,全國法院處理涉黑案件數量竟達九六年的六倍①,於是又有二千年底聲勢浩大的「打黑除惡」運動,打擊對象是「有組織的黑社會團夥惡勢力」。其後,在全國各地也不斷出現規模較小或對象範圍較窄的嚴打,如○一至○三年北京市治安嚴打、○四年全國黃網嚴打(效果不彰,故有「綠壩」)、○五年的青島春季嚴打等。這次重慶市「打黑」,下一步將推廣至市郊的區縣,暫還未有成為帶動第四次全國範圍嚴打的跡象。
仔細閱讀有關歷次「嚴打」的材料,不難看出一些趨勢,那便是打擊對象愈來愈組織化、從暴力犯罪轉為經濟犯罪、從社會轉向黨內。起先是黑勢力與公權力對抗,及後是黑勢力與黨組織同體化,與公權力結合。
去年初,筆者在本欄指出,在新時期改革開放走資本主義道路的階段,黨無可避免要蛻變為一個帶二重性的組織,即一方面是一部管治機器,另一方面是一張立體貪腐利益關係網;二者是共生的,作為管治機器,黨壟斷所有社會權力,而且往往是絕對權力,因而無可避免出現嚴重腐蝕,招引大批尋租客不特已,還把原本的健康肌體敗壞。重慶那些怵目驚心的事例,其實遍佈全國,而且還不僅在大城市。黨已經患上血癌。
嚴打能否治此癌症,我們可參考二千年薄熙來在大連市當市委常委兼市長時的嚴打經驗。當時大連中級法院副院長劉曉濱被捕,副市長高姿、市外事辦主任張步寧等一大堆人物,有的雙規、有的丟官,但薄一調走,這些人便獲釋的獲釋、復職的復職,餘的案件很多不了了之。② 黨作為貪腐關係網,很有彈性,扭它一下,會縐一陣子,然後回復原狀。這次薄熙來在重慶,如果幹得真正好而又可升遷的話,下一個在重慶獲釋的,很可能是首犯文強(如果到時還未處決),因為此人並非沒有後台。文曾經是重慶有名的打黑英雄,○一年由他主理偵辦號稱「共和國第一刑事大案」的一宗打黑大案,拿下黑惡集團首犯張君,立了大功(大家看看諷刺不諷刺)③;文因此升任市公安局常務副局長,而當時批准此項任命的重慶市委書記,就是現時中央政治局常委賀國強。後來文強兼當市司法局長,更是因為他在汪洋(現廣東省委書記)繼賈國強當重慶市委書記時,繼續打黑有所表現的結果。由此可見,當時文強打黑,不過是要樹立自己的黑勢力。中央至今未積極表態支持薄熙來打黑,亦未表示會推廣重慶的「打黑」經驗,也許與賈及汪的面子有關。
其實,在今天的大陸,沒有任何獨立的社會組織(「圈圈功」大概是唯一例外),一切黑社會和有組織的黑惡勢力,都不過是黨的肌體的一部分,或者是這張貪腐關係網上的一塊病變增生膜。脫離了黨的肌體,這些黑惡勢力根本不能取得任何不法利益;大家只要看看歷次打黑揭出來的壞頭頭的黨員身份、官階和政治地位(兩會成員等)便明白這點,故很難寄望黨的肌體有健康再生能力。在這種情況下,黨不斷膨脹黨員數目並以之為傲,顯然是錯誤的,因為肌體內增長最快的,通常是癌細胞。黨反倒應該自己來一次大清黨,把三分之二的黨員(四千萬人以上)清理掉,也不為過,問題是剩下來的,不一定比清除掉的好。薄熙來重慶打黑,也許和他在大連的作為一樣,終了不過是黨內利益派系之間的遊戲。
註:①見○八年十一月五日《京華時報》文章〈改革開放三十年司法變遷〉;②見前《文匯報》東北辦事處主任姜維平在《博訊網》上寫有關大連事件的一些文章;姜因為報道了大連的一些政治內幕,○一年被判危害國家安全罪入獄八年,○六年保外就醫去了加拿大;③見九日《中廣網》文章〈文強:從打黑英雄到被打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