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11-02

黨的組織效率不如教會

近期重慶「打黑」很有勁,揭出不少黨內「紅黑同體」現象,
再度引發筆者對中國共產黨性質和現狀的思考興趣,上周為此寫了兩篇文章,同時特別留意閱讀國內材料,故昨天《人日》刊出當今黨國四大領導人之一、全國政協主席賈慶林的一篇有關講話稿,便遂句細看,冀求察覺一點新意思新風向。講話甚長,題目更長:「在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上不斷完善和發展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多黨合作制和政治協商制度」,講的還是為什麼一黨專政對中國來說比西方兩黨制優越。黨國領導人需如此苦口婆心不厭不懈,向全國人民推銷這個據說是「人民的歷史選擇」,真是奇哉怪也。可惜整篇講話平平無奇,八股堆砌之外還是八股,筆者看罷無所收益,不知本地政協委員當中那些飽學之士,聽過之後是否多一點得着。黨的性質和現狀,其實是個絕好的探索課題,只要不是囿於教條主義,大有學問可做,而且因為是一片處女地,以現代組織科學的各種工具去研究,邊際收益一定很高。

中共組織規模之大,簡直「大得不能倒」,就算各級黨員毫無私心,人人辦事敬業秉公,也因為組織過於龐大而效率偏低,難以完成上級託付之任務。筆者周六引用管理科學家格賴爾昆納斯V.A. Graicunas於上世紀三十年代最先提出的「監控跨度」論,指出一點:以目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十四名常委為第一層起計,由中央到地方共八層結構,若把七千多萬黨員分配其中,「譜譜模模」算出平均每層的每個黨小組有七名黨員(14 x 78 = 8千萬),在每一個這樣的黨小組裏,一個書記平均直接監控六名成員;按格氏公式推算,書記要監控的組內各種組合人際關係總數T(6) = 222,故單是監控組員,書記工作已十分繁重,若再增加一名成員,則黨小組「生產力」增加七分一而監控成本增加120%,殊不化算。格氏認為,一位上司直接監控四名成員還可以,監控五名便鞭長莫及。當然,不同性質的組織有不同合理監控跨度,一般商業機構,上司監控下屬,內容限於本單位業務,其他不必管,故一位上司或可多管幾個下屬;但中共管黨員,理論上是全方位管,黨員要向黨組織「交心」,除了各種具體工作千頭萬緒之外,從黨的政策到紀律道德,從婚嫁到生孩子,從看不看黃帶到信不信神,只要黨有政策(共產黨從國家大事到私人生活每一環節都有政策),黨小組便得管,是謂「過組織生活」;如果商業機構一管四已經臨界(T(4)= 44),共產黨一管七便是勁超額(T(7)= 490)。

世界上唯一堪與中共比較的超大型組織,是羅馬公教。此教信徒總數十三億五千萬,和中國人口差不多;由於有兩千年的悠久歷史,其組織十分複雜,教會內分為西方教會(又稱拉丁教會或拉丁禮,佔整個羅馬教會的八成比重)及東方教會(或稱東方禮;東方指東歐、中東、北非一帶,此等地區之教會組織多為自治教省),兩方教會的組織傳統及名稱都不盡相同,各自級別名目繁多,但總的來說聖職只分三層:主教、司鐸、執事。教宗名義上是羅馬教區主教,也是主教團成員,不過獲得宗座之後有特殊權力,故可視為主教之上的最高一層。主教當中的不同頭銜有很多,如宗主教、大總主教、樞機主教、首席主教、教省總主教、都會主教、總主教等,其中一些是東方教會獨有,另外一些則只反映不同主教管轄的教區(diocese)大小,以及在主教團中行儀或升遷之時的優先次序而已,而所謂副主教,則是輔助主教執行職務的司鐸,亦不形成一個權力層級。教區之內,分成若干堂區組(deanery;香港有九個堂區組),每組由總鐸(dean)分管,工作亦只是輔助主教和區內司鐸,不成為主教及司鐸之間的中介權威。主教管轄的下一層,便是堂區主任司鐸(parish priest或pastor)。執事則只幫助傳教及主持一部分聖事,並無實際權力。由是觀之,羅馬公教的組織十分扁平;全世界十三億五千萬信徒,只一個教宗、五千名主教及四十萬個司鐸,便基本上管起。地區教會的層次更簡單,如香港教區信眾二十五萬,只有一位主教,二百九十位司鐸。能夠這樣,是因為教會只管信仰和神職人員道德規範,所要傳達的訊息並不多,一本《聖經》,外加一些此教特有信條(如「三位一體」、「聖母無原罪」、「教宗不會錯」),以及一些對現代社會事物作出的規範觀點等。如此貴精不貴多,管理比較容易(當然也有污垢如性醜聞),故能跨時空於五大洲不同文化區域存在兩千年而不衰,不像中共六十年便要由上而下不斷發出「亡黨亡國」之警誡。

為求減輕黨小組工作量,一個辦法是減少組員數目;若黨員總人數不減,這只能靠增加組織層次達致,而代價則是加劇縱向訊息失真(attenuation)。假設訊息每下達一層便失真一成,則現時中共組織以胡溫之下有八層計,失真度已達1 - (0.9)8 = 57%,再增一層的話,失真度為62%。事實上,失真非線性——黨員質素每下愈況,訊息失真便愈嚴重。上意下達困難,下情上察亦同樣不易,此乃北京當局早已熟知的問題。這還未及考慮那種「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引致的「政令不出中南海」現象。

六十年來,無論中共如何強調其組織之「純潔性」和再生機能,黨員行為質素一直向下沉淪乃不爭之實,這與其權力之壟斷有關,亦與其無限膨脹、難以自身監控約束有關。但在不斷腐敗過程中,黨為保持其「不能倒」的地位,也確有必要不斷吸收新「血」。